虐恋,又名SM,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「文明」的一种感情。如果说别的感情,大体上能从动物世界中找到某种影子或者痕迹,那么虐恋,则纯属人工。因为它过于复杂,它的快感,不止是来源于生理,而来自于对某种社会规范的遵从或者违逆,对某种权力结构的模仿或者解构,对自我的忠实或者损毁。
《爱的捆绑》 (1994)生动地展示了虐恋这种表演式的情感。虐恋是一种隆重的仪式,在我们的惯常印象里,总会想到捆绑、皮鞭、滴蜡,这些华丽且著名的催情用品,就是这种表演性的明证。这些道具的存在,让虐恋场面变成了一个微缩的舞台,主人公们在上面用肉体去临摹一种禁忌。由于是表演,人们也就更容易展现出真实。在这种拟真而又虚假的环境里,人们有了放飞内心的渠道,在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气氛里,一切看起来变态的东西都是挑逗情欲的火苗。
《五十度灰》(2015)探讨了虐恋双方的心理动因。虐恋的主体,往往代表了根植于人类肉体和潜意识深处的两种最赤裸的欲望。对于施虐者,是奴役和控制,是毫无保留的绝对占有。而文明、道德、现有的权力结构都是对这种绝对权力绝对控制的限制,它给占有设定了条件,给奴役增加了责任。这些限制自然造成了人性深处的内在紧张,而SM游戏中的那条皮鞭则是超越一切律法的象征。对于受虐方而言,那种甘之如饴的痛苦与羞辱,实际上是他(她)内心最深的恐惧。
《感官世界》(1976)深入剖析了受虐者心理:人会爱上自己的恐惧。当恐惧达到一定强度,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希望恐惧早日到来,如同死刑犯期待那颗命定的子弹。高潮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就是死亡的模拟,那失控的体验让人无法自拔。受虐方通过将自尊自信自我显性化,当他(她)完全无尊严地臣服于对方时,失控的满足感会让人激动。
迈克尔·哈内克的《钢琴教师》(2001)则对虐恋,特别是受虐一方的心理进行了病理学般的精确剖析。爱莉卡从小在母亲的控制下长大,她没有朋友,也没有爱人,唯一的爱来自于母亲。这种爱与强烈严苛的控制密不可分。对于男性,她有着天然的仇恨,这既是母亲对她的教育,也是欲望被压抑的结果。她被培养成了一名高雅的钢琴教师,与禁欲气质相对应的,是她极其低俗的性趣味。
影片中,爱莉卡与学生华特的纠葛将她的变态呈现得淋漓尽致。她对华特的戏弄既是考验,也是她拒绝浪漫化性交的本能。爱莉卡渴望爱情,但拒绝成了习惯;她有欲望,但只能通过贬损欲望的方法来满足。当她试图与华特建立关系时,她选择虐待作为方式,这是她对华特最真诚的表达。然而,华特的反应却是恶心和恼怒,他无法接受爱莉卡真实的一面。
两人在冰球场储物间的性爱努力失败,爱莉卡最终呕出的黄水揭示了现实的残酷。影片屡次提到舒伯特,这位作出《小夜曲》的作曲家与其作品的美形成巨大反差。哈内克通过影片最后爱莉卡无声自残的镜头,将虐恋背后的虚无感凸显得淋漓尽致。爱莉卡的悲剧在于对爱的渴望与拒绝之间的巨大裂缝,而华特最终被揭示为隐藏的施虐者,其爱情经不起任何追问,最终不过是对控制的渴望。
这部电影的导演迈克尔·哈内克在他的作品中,如《冰川三部曲》《白丝带》《隐藏摄影机》《爱》,始终保持冷酷与中立。他的镜头如手术室般寒冷、清晰,避免了任何廉价的感伤情绪,提供了一种绝对透明的观影体验。